*前文→【蔺苏】六尘(完)
《俱舍论》载:佛门五毒,取“贪、嗔、痴、慢、疑”五心。
五毒心
贪
凤箫声若有似无于耳畔徘徊,摊案上的玉壶在灯光恍惚中明亮流转,涌动如水的人潮起起伏伏,话语谈笑方在这闹景中至不起眼。
蔺晨笼着袖子与梅长苏并肩而行,蔺少阁主招猫逗狗的性子本应是这热闹庙会中玩得最欢的角色,此刻偏偏却调了个转,那位左瞧瞧右摸摸的可不就是只手动风雨的麒麟才子?
偏偏蔺晨对这样的梅长苏欢喜得不得了。
“诶,蔺晨你看!”衣袖被轻轻一拉,眼前便多出两个圆滚滚的橘子,饱满澄黄的果实握在纤长手指中竟也衬得十分好看。
梅长苏笑弯了细长的眼,“这可是江南运来上好的橘子,上一次吃到还是托了豫津的福,未想在这小小地方的庙会买着了。”
蔺晨从衣袖里伸出手接过一个,便在这人潮来往中细细剥起橘子皮来。他捏起一瓣透着烛光看,通透饱满,果然是好橘子。然后手指一伸抵到梅长苏唇边,“啊。”
前江左盟宗主本来站在大街上专心看着另一个站在大街上的人剥橘子,蓦地被抵到唇上的微凉触感惊了一惊,温度霎时自耳根蔓延开来。他僵了姿势,张口不是不张口更不是。
“快,那么多人呢。”蔺晨暗勾嘴角低低催促了一声。
“唔。”脸皮薄如梅大宗主终究屈服在江湖郎中的把戏下,他挑起眉瞪着那个笑得怡然的人,嘴里恨恨地嚼。
汁水饱满,果香浓郁在口腔里散开,于是梅长苏被橘子的甜味打消了火气。
他用余光悄悄一瞥身侧往口里放橘子的人,居然还想要更多。
太贪心了!
麒麟才子惊忙地回头,垂下的手不断搓动。
一定是因为橘子太好吃了,他想。
嗔
二人沿着那喧闹的街道走,途经一个摊子,摊主人正捏着柄黄铜勺从瓦罐里舀出一勺澄黄浓稠的糖浆,冒着热气的明亮液体在璀璨烛火中徐徐倾泻,在那只手中一勾一画,丝丝缕缕间就是丹青般行云流水。那摊主人勾完最后一笔猛地往上一提,一只栩栩如生的白兔便跃然于那大理云石上。
蔺晨不由得叹一声:“琅琊榜虽囊尽天下英才,这般巧妙却只得民间方有啊。”他转眼看看梅长苏,后者视线盯住巧夺天工的糖画,眼中似被那糖浆浸润,流光溢彩。
“我要这个兔子!”娇脆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蔺晨抬眼望去,只见那发出声音的女子脸颊鼓鼓地冲身旁男子笑道,那双明媚的杏眼中尽是少年人的无邪,以及,隐秘模糊的爱恋。
那男子看她笑得着实可爱,点点她的鼻头,口气颇为宠溺:“你刚刚才吃了一根冰糖葫芦。”
身着鹅黄裙衫的姑娘闻言就气鼓鼓地叉了腰:“我不管!我就要!”
“可是……”
那姑娘蓦地就没了声,一下子蔫了下去,暖黄烛灯下隐约可见她眼角闪着光。
蔺晨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用手臂碰碰梅长苏,“这位公子本就打算给她买那糖白兔了。”
麒麟才子千年一遇地反应不过来,“嗯?”
言语间便见那男子轻轻笑开,他从摊主人手里接过那支栩栩如生的糖画,将它一下抵上女子的嘴唇。甜味噎了她满口,未来得及流出的眼泪便被这样堵回去了。杏目朝身旁嗔怪地瞪了一眼,尔后她便欢欢喜喜地吃着糖画随那人慢慢走远。
梅长苏吃了一惊,他转向蔺晨,“你这可是神机妙算啊!”
蔺少阁主长叹一口气,复又开口,“我倒也是可以给你买一根的。”梅长苏正欲回拒,那个人的声音幽幽地就传入了耳中,“若你也肯那般对我撒娇的话……”
梅长苏一时语塞,冰雪的心窍此刻才明白过来。
这个登徒子!
痴
他们在这小小的庙会中逛了很久,梅长苏是因久见觉得新奇,蔺晨不知为何亦未曾叫停,只是静静陪在那人身侧,看他眼中烛火明灭,笑得璀璨如天上繁星。
好时候总是流逝得快些,人群渐渐散去,喧闹的街道最终又归于宁静。摆卖着各种小玩意的摊子都被收去,庙会的痕迹只余下悬挂头顶的花灯。
梅长苏抬头,看那些形制不一却又都透着玲珑亮光的花灯,心中一时十分平静。
他定了身形,蔺晨也随之站定在他身边。
两人比肩仰望,万千花灯下,只得那二人明灭流转的身影。好似在万古历史春华中,那双定然伫立的身影将永久地流传。
一瞬千年。
“当初在金陵,宅子里也曾挂过花灯。”
蔺晨侧头,看那人脸上被花灯投下的光照耀明灭。
“我那时想,还是琅琊阁的花灯好看些。”
他一时没了下文,蔺晨心头却如融在那滚烫的蜡泪中,那些情愫再也定不住形啪嗒啪嗒地往下流淌。
梅长苏未曾望他,注视着眼上花灯的视线逐渐迷离,低声的呢喃竟有点痴迷的意味。
“这么久了,竟是那时你在琅琊阁扎的最为好看。”
慢
许是久不曾参与过这么热闹的聚会,麒麟才子在榻上辗转良久竟是无法入眠,他索性翻起身来,拉开房门前习惯性地寻找皮裘,找不到才反应过来他已不再需要。
他摇头笑笑,便拉开了门。
霁月清风,墨蓝夜空下清风微微拂过,吹得屋顶上那人发尾飞扬。清冷月光照耀在素白衣袂上,竟添了几分朦胧不入尘世的谪仙之感。
梅长苏一时入神,直到那人轻笑着唤他,“怎么,看呆了?”
“只是想看谁深更半夜不睡觉到屋顶上晒月光。”麒麟才子勾了嘴角呛道。
蔺晨叼着根草就从屋顶上翻下身来,稳稳地落在梅长苏身前,“那梅宗主又是为什么深更半夜不睡觉到院子里来呢?”
麒麟才子深知不能说出玩得兴致太过而无法入眠这样的缘由,搓动的手指蓦地停滞,他一把将蔺少阁主嘴里的草扯了出来便撒开腿往前跑去。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蔺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便敞开笑容朝那人追去。
梅长苏眼见要被蔺晨追上,忽看到眼前的树枝,手上一扔便弯腰拾起那根更为有力的武器指向蔺晨,挑了眉看他,居高临下地挑衅。
蔺晨在离他三步处停下,望他这副模样,心头悸动得发痒。他慢慢弯腰拣了根相称的树枝,另一只手朝梅长苏一挥。
“来吧。”
话音一落,梅长苏便纵身向蔺晨跃去。他本就是那个十九岁领兵打仗四处征战的少年将军,即便后来遭身上奇毒所困,刻在骨子里的将魂亦从未磨灭。
此刻他捏着那根树枝仿若握着世上最快的剑,朝蔺晨直直挥去;蔺晨侧身一闪,手上树枝卷起对方“剑尖”又猛地一挑。二人你来我往,挺拔相仿的身影在月光下逡巡穿梭,落叶飞舞间沾染了畅快淋漓的气息。
“啪!”
兵器落地,胸前被那不甚坚硬的树枝尖端松松抵住,蔺晨笑得畅然,“我输了。”
梅长苏额上渗出细细一层汗,在胸膛起伏间气喘吁吁地收回抵在蔺晨胸前的树枝,“你特意慢了一步。”
蔺晨笑,“心甘情愿。”
梅长苏也不躲闪,只一双望他的眼亮得惊人。
疑
兜兜转转两年,他们终是在走过天下大半美景后回到了一切开始又一切结束的那处。
胯下马儿缰蹄踏动,梅长苏不再束起的青丝也随之起起落落。他与蔺晨在那座皇城郊外远远眺望,仿若能望到华贵金銮殿中那一场轰动人心的对峙。
蔺晨背着朝阳,脸上覆上一层阴影。
他问他:“不去看看?”
梅长苏神情肃穆,斜飞的眉在喷薄晨光勾勒下竟是刚毅。
“不。”
“当真再无留恋?”
梅长苏转头,脸侧被金黄的日光包围,细细的绒毛在脸侧显得柔和。他松动了眉头,轻轻勾起嘴角。
“蔺晨。”
“若是有留恋,又怎会与你走这遭?”
他本以为那人多少还是会挂念此处,于是便自作主张带他兜到这里,未曾想梅长苏将自己与他拦在此处,再不前进半分。
直至此刻,他心中飘荡不安的方寸皆在那声回答中烟消云散。
他是真的放下了。
梅长苏深深眺了一眼,似将那些刻骨的过去全都收在心底。下一刻他调转马头,一夹马肚挥动缰绳——
“驾!”
蔺晨噙了笑,促动缰绳,那四蹄良驹便撒开了追上去。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两道身影乘马而去,于广袤地平线处如闪电如疾风般渐渐远去。怒马鲜衣,好不快活!
五毒心 完
注:1.其实这次《俱舍论》并没有载,只是我为了好看……
2.上次有妹子说想看,于是就写啦,谢谢大家!比心